感知的力量

我在印第安納州鄉下廣闊的農田中和無邊的藍天下長大,但我的世界狹小侷限,嚴苛的家庭管教,各種規矩與成見束縛著我。我穿著母親手工縫製的衣服,兄弟姐妹們都在家裡剪髮,我們的鄉村口音聽上去奇特而過時,甚至和身邊的人比起來也是如此。我清晰地記得7歲那年的某一天,一位朋友對我說:“你爸說話像個鄉巴佬!”我們同樣住在印第安納州最貧窮的縣,但這位朋友仍然認為我的父親——而不是他父親——說話像一個鄉巴佬。然而在我們家,沒人應該關心形象和時尚穿著,我們只應該關心如何恪守傳統。

在發現世界比我知道的更廣大、更遼闊、更美好之後,我就無法繼續待在那個侷促狹小的天地中了。我還意識到,想要實現自己的目標——追求高等教育、獲得高級學位甚至成為醫生,必須做出改變。大學開始之前,我用隱形眼鏡代替了醜陋的塑料框眼鏡,“叛逆”地找理髮師剪了頭髮,還購置了時新服裝。9月的一天,天氣依然悶熱,我走進大學校園,立刻被其中不一樣的氛圍震撼了。我明顯感受到了人們的態度差異,他們接納而非評判我,認為我是他們中的一員而非某種另類。這種解脫感讓我幾乎流淚了,我終於知道自己的內心與其他人並無不同。周圍人們的接納幫助我逐漸找到了看待自己的新方式。

所有人的真實自我和呈現出的形象間都有差異,有時這種差異十分巨大。這一認知對我而言是一個巨大的幫助。它是我的艱辛童年留下的禮物之一。

人們通常認為在意別人的看法是一件膚淺的事情。無論別人如何看待你,你都應該知道自己的價值所在。然而,在一定程度上,別人的看法是重要的,它會影響你的感情和事業,甚至也會影響你的康復能力。人都會被他人的看法影響(其實他人的看法可能是我們授意的),如果別人認為你病弱或不健全,你或許也會感覺自己病弱或不健全,從而加固默認模式網絡中對“我是誰”這個問題的認識。如果你認為自己“病了”,或者被帶著這樣看法的人包圍著,你的康復之路是不是會更艱難、更漫長?

我們已經看到了健康與感知世界之間的交織關係。舉個例子,兩個在紐約中央公園裡相鄰而坐的人,可能處於兩個完全不同的宇宙中。一個人可能因繁忙的交通而心煩意亂,或被頭頂飛速旋轉的直升機槳葉驚嚇,身邊的人個個看起來都威脅重重——他們想幹什麼?而旁邊的另一個人可能注意到完全不同的景象:一位母親溫柔地為嬰兒車中的孩子蓋上毛毯,一對情侶旁若無人地牽手說著情話,紅色和金色的樹葉在陽光中紛紛揚揚地從樹梢落下。兩個不同的世界。如果保持這樣截然相反的感知持續數年,不難想象,兩個人體內的化學和生物反應會有多少差異。

感知甚至影響感官——你嚐到的味道和聽到的聲音。1976年,一位研究人員發表了一篇名為《聽見唇語,看見聲音》的論文,其中指出,我們聽到什麼聲音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我們看到了什麼場景。這就是著名的麥格克效應,以這位研究人員的名字命名。有很多關於麥格克效應的視頻,比如一個男人重複發出“Ba Ba Ba”的聲音,然後又開始重複“Fa Fa Fa”,“F”的發音十分明顯。然而重點是,這兩個音頻其實完全一樣,被重複發出的聲音一直是“Ba Ba Ba”。但是我們看見男人的嘴型做出了“F”音節發音的樣子,所以耳朵就聽見了“F”。我們生造出了一個清脆、清晰、準確無誤的聲音,然而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視線中的盲點也是如此。視神經與視網膜相連的位置沒有視錐和視感細胞,這導致了視線盲點的產生。但是,我們創造出了某種構建在裂隙上的“橋樑”,形成了視線沒有斷裂的視覺效果。不存在的東西可以靠創造填補,你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有實驗表明,如果讓人們相信自己受到的痛苦是施加者故意為之,痛苦程度便會加深。另一項關於疼痛的研究發現,如果你弄傷自己時說句髒話,疼痛就會減輕。可以看出,情緒會影響我們對疼痛的感知——感覺被他人針對,疼痛增多;通過話語和語氣拒絕疼痛,疼痛減少。很多研究都展示了有關感知科學的驚人事實。一些在同一酒店從事相同工作的女性客房服務員被分成了兩組,其中一組被告知,她們的日常工作可以算作“運動”——滿足外科醫生對於每日推薦運動量的需求,而另一組沒有被告知任何信息。隨著研究的進行,第一組女性的身體指標(體重、腰臀比、BMI、血壓)顯著改善,另一組的對應指標卻沒有發生變化。在這個案例中,感知指的是“工作等同於運動”的觀念,它具有改變身體的力量。

還有另一個很好的例子。我猜大多數人對衰老這件事都抱有消極態度。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可能會認為自己逐漸衰弱,對生命中已經消逝的東西念念不忘。這種消極想法雖然完全合理卻危害巨大。哈佛大學的艾倫·蘭格和耶魯大學公共衛生學院的貝卡·利維共同進行的研究發現,發自內心地積極看待衰老可以改善健康狀況、延長壽命,其效果比鍛鍊或戒菸還要有效。另外,關於衰老的負面想法會增加罹患阿爾茨海默病的概率。為什麼?研究人員發現,負面自我感知帶來的慢性壓力可能破壞海馬體,這是大腦中負責記憶、情緒甚至心臟跳動的結構。

科學家在探索物理領域時發現,人類的大腦並不僅僅是外界客觀現實的被動觀察者。觀察者效應表明,我們的感知或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塑造現實,改變我們的體驗,甚至改變我們的軀體。對感知的主觀選擇能力觸及了人類之所以成為人類的核心:與其他動物不同,我們能夠選擇如何解讀自己的體驗,因而擁有了超越極限的能力。如同哲學家喬瓦尼·皮科·德拉·米蘭多洛在文藝復興早期所吟詠的那樣:我們要麼是神,要麼是野獸;要麼是天使,要麼是魔鬼。我們可以看見美好與希望,也可以只看見缺失與恐懼。我們看待自己與疾病的方式,要麼嚴重限制了自己的康復潛力,要麼開啟了一條意想不到的治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