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通信:如何與免疫系統對話

為什麼自然殺傷細胞有時會把火力對準突變的癌細胞並全力剿滅它們,而有時又無視它們?自然殺傷細胞什麼時候為我們工作,追捕病原體和入侵的病毒,什麼時候又把矛頭對準人體,攻擊自身的組織和生物系統?

在20世紀50年代,一個年輕人創造了一項自發緩解史上的第一:他是第一位患上重病,卻又在許多醫生的照顧和密切觀察下經歷了驚人痊癒的患者。

丹尼爾在20歲出頭的時候開始進行心理治療。他成長在一個規矩嚴苛的家庭,對於性愛與同居有著根深蒂固的負罪感,社交也很困難,內心充滿掙扎。心理治療師稱丹尼爾“叛逆、畏縮、頑固而焦慮”。丹尼爾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這讓他備受折磨。他描述自己的大學生涯像“一場噩夢”,而畢業之後,一切變得更糟了。丹尼爾一直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名牧師,但又覺得自己的意願不夠強烈,配不上這份職業。他還遇到了一個女人,想要與她建立戀愛關係,但遇到了重重困難,不得不霸道地與她保持著距離。丹尼爾徹底迷失了,他把自己關進了一座由憤怒、內疚和恥辱構成的情緒牢籠。

1959年,丹尼爾26歲。那年1月,他注意到自己的左睪丸有個硬塊,隨後被診斷為睪丸胚胎性癌。醫生們立即切除了腫瘤,並滿心以為治療成功了。然而手術後,丹尼爾陷入了更深的抑鬱狀態,覺得癌症是上天對他罪孽的懲罰,這種焦慮感甚至超過了對高額治療費用的焦慮。手術後4個月,醫生們發現丹尼爾的腫瘤細胞再次繁殖,擴散到了淋巴系統,幾乎遍佈全身。腫瘤造成了腋窩淋巴結和頸部淋巴結隆起,讓丹尼爾連抬頭都困難。他的肺和胸腔內也散佈著轉移的腫瘤。淋巴結活檢證實,這些腫瘤就是一開始被切除的胚胎性癌。

丹尼爾的預後十分糟糕,根本活不過一年。當丹尼爾讓醫生如實告知自己還剩多少時間時,醫生說:“幾周吧。”

心理治療師問了丹尼爾一個問題:“你死前還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嗎?”

丹尼爾的回答沒有一絲猶豫:“當牧師,還有結婚。”

面對要命的疾病,丹尼爾的願望和夢想變得明晰。即使死亡當前,他依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與清明。任職儀式立刻被安排了起來,丹尼爾的家人也著手張羅婚禮。拋開各種困難不說,丹尼爾和女友康斯坦絲都很高興。

幾周之後的7月13日,丹尼爾和康斯坦絲結婚了。丹尼爾穿著婚禮禮服,臉色很差,看上去都無法撐過整個結婚儀式。但奇怪的是,他脖子上的腫瘤明顯縮小了很多。丹尼爾和新娘子都認為這只是迴光返照,是癌症殺死丹尼爾前留給他們的最後狂歡。

然而,在儀式後的幾天之內,丹尼爾脖子上隆起的腫瘤完全消失了。7月20日,婚禮一週後,充滿疑惑的醫生們為丹尼爾安排了一次X光檢查。令人震驚的是,不僅僅淋巴系統中肉眼可見的腫瘤完全消失了,丹尼爾胸腔中的肺轉移灶似乎也在縮小。醫生們想不出任何解釋。自從丹尼爾被診斷為癌症以來,他接受的所有治療都是安慰性的姑息治療。7月31日,X光檢查顯示所有的轉移灶都消失了,就好像有人塗抹掉了檢查結果中的黑色斑點。

又過了幾天,丹尼爾被任命為牧師。1959年8月8日,他被告知癌症已經完全治癒,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到絲毫疾病的跡象,十分健康。

在這一案例中,患者的心路歷程十分清晰,並且被詳細地記錄了下來,成為學習情緒和免疫系統之間關聯的絕佳案例。這是唯一已知的、患者從患病到康復有持續臨床治療和心理諮詢記錄的自發緩解案例。丹尼爾身上致命癌症的每一次惡化與緩解都反映了他心理狀態的起伏與轉折,並引出了許多重要問題:死亡幽靈為什麼放過了丹尼爾?如果考慮康復過程中發生在丹尼爾身上的所有生理和心理變化,這是否與丹尼爾假我的死亡和真我的誕生有關?是否與克服內心恐懼、擁抱和勇敢追求生活有關?還是被愛的感覺讓丹尼爾獲得瞭解放?

讓我們暫時把目光轉向神經系統。神經系統是指遍佈整個身體的複雜的神經細胞網絡。數十億(實指而非誇張)神經細胞(或者叫作神經元)在幫助我們完成從舉起手指到感受強烈情緒等一系列事情。通過神經系統,信息不間斷地在細胞間發送與傳遞,以電流的速度飛快地穿越身體。

現在我們知道,免疫系統和神經系統間有著錯綜複雜的交織。它們不是在身體不同部位各自運行的獨立系統,而是可以交換信息並彼此“交談”的有重合的網絡。

首先,神經系統直接與胸腺相連。胸腺是免疫系統的供能工廠之一,它可以根據指令生產自然殺傷細胞和其他類型的白細胞,並在人體內對這些細胞進行調配。但更神奇的是,研究人員發現,免疫系統的細胞上竟然長著神經受體。長久以來,人們以為只有大腦和神經系統的細胞才有神經受體,直到被譽為“心理神經免疫學之母”的坎達絲·珀特發現免疫系統表面也存在著神經遞質和神經肽受體。到底什麼是神經受體?簡單來說,它們是神經系統在細胞間交流溝通的途徑。就像將對講機調整到某個無線電頻率即可與別人交談一樣,免疫系統的細胞在身體中四處遊蕩的時候,也一直開通著能夠與神經系統直接通信的無線電頻道。珀特的發現意味著大腦中發生的一切都會直接向免疫系統廣播。丹尼爾及類似的病例說明,情緒或許能與免疫系統溝通,有時這種溝通還會導致意料之外的神奇結果。

深入研究丹尼爾的案例時,我發現在那個速度快到令人驚訝的恢復期,丹尼爾在治療師的幫助下嘗試了催眠回溯療法,並在催眠中重溫了摯愛的曾祖母對他深沉而無私的愛。後來,丹尼爾將痊癒的主要原因歸於這種被愛的感覺,這種來源於無比重要的人的持久而牢固的愛。這樣強烈的被愛的感覺能夠擴散到免疫系統中,重新喚醒丹尼爾內心深處的什麼東西嗎?無論這種被愛的感覺來源於心理治療、戀愛、深度冥想抑或其他,它能觸及一些藥物無法觸及的致病因素,並將其抹除。

治癒丹尼爾的並不只是他的免疫系統和神經系統,還有他的“腸道感覺”。腸道(或者說整個消化系統:食道、胃以及大小腸)中包含超過一億個神經元,比脊髓中的神經元還要多。血清素是一種能夠調節情緒、記憶、社交行為、性慾和性功能以及食慾、消化能力和睡眠質量的神經化學物質(也是抗抑鬱藥的主要目標之一)。人體內90%以上的血清素都是在腸道中合成的。腸道能夠對情緒、情感甚至思想產生巨大影響,所以現在人們將腸道視為另一個“大腦”。而血清素並非由腸道中的細胞獨自生產的,腸道細胞會與腸道中的微生物進行合作。

腸道微生物又被稱為微生物組。微生物組是一個在人體內生息繁衍的完整的微觀生態系統。它錯綜複雜,具有智慧,對人體功能有著巨大影響,也很有可能能夠決定人體的治癒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