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愈的概率
重回駕校
管理壓力、消除壓力和調整壓力認知都是幫助自己切進副交感神經興奮狀態的方法。但完成換擋後,我們還需要提供足以讓身體在這個狀態下持續運轉的燃料。一旦燃料沒了,即使通過放鬆反應完成了換擋,我們也會很快掉出治療模式。副交感神經興奮狀態的能量來源是:愛與情感聯結。
是不是聽起來很瘋狂?起初我也這樣認為,這似乎太簡單了。但從某種角度來講,它就是這麼簡單。多年研究積累的證據顯示,對他人的愛、對自己的愛、與他人的情感聯結能帶來健康,而愛與情感聯結的缺乏會給免疫系統帶來麻煩。我並不僅是在說深層聯結,你不需要真的愛上自己遇到的每一個人。即使短時的情感聯結瞬間也可以釀出濃烈的愛之雞尾酒,讓副交感神經得到能量補充,繼續運轉。
在我第一次造訪巴西的幾個月之後,一個年輕的美國小夥子也過去了。他帶著一揹包的衣服、不多的錢、一頭剃光後剛長出來的發茬、一個埋在發茬中正在癒合的醒目傷疤(記錄著一次失敗的射線手術),還有三個月的剩餘壽命。2003年,馬特·艾爾蘭20歲出頭,剛剛從大學畢業。他在科羅拉多州特柳賴德的一家探險運動公司找到了夢寐以求的工作。這家公司坐落在落基山脈腳下,冬天,馬特會帶客戶在山裡進行滑雪旅行,夏天則是山地自行車。沒有客人的時候,馬特會逐段清理蜿蜒上山的步道,從早忙到晚。那是個美麗的地方,馬特也很快樂,至少一開始很快樂。然而從某個時刻起,馬特的心情突然變差了。他陷入了奇怪的抑鬱,即使待在親近的同事們身邊,也覺得孤單。
他說:“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別人經常吐槽我在傻樂。”
回想起來,情緒變化是馬特大腦出現的一系列症狀中的第一個問題。後來是頭痛。每天早晨10點,馬特和同事們會踏上步道,開始用鏈鋸清理倒伏樹木的工作,頭痛也會如約而至。剛開始馬特還試圖忽略它。頭痛倒不劇烈,但很奇怪。痛感出現在馬特腦袋深處的什麼地方(他之前從來沒意識到有那個部位的存在),像子彈一樣卡在裡面,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嚴重,用一大杯水灌下布洛芬也不會讓它消失。很快,馬特就沒辦法繼續上山工作了。他感到頭暈噁心、渾身無力。頭痛每隔24小時就會造訪一次,並且每次都在加劇。馬特開始嘔吐,疼痛讓他什麼都做不了。同事們催馬特趕緊去看醫生,恐懼讓馬特採納了這一建議。
診斷結果很快出來了。MRI清晰地顯示,馬特的視神經上壓著一個巨大的腫瘤。醫生們還不知道具體是什麼腫瘤,但他們告訴馬特必須立刻將其清除,不然會有生命危險。
馬特剃光了頭髮,被飛快地推進了手術室。麻醉師聲音低沉,讓馬特從一百開始倒數,並把手中的藍色面罩扣在了他的臉上。馬特記得的最後想法是:我要死了。
他醒來時驚訝地發現自己還活著,但還沒有完全從麻醉中清醒,腦袋裡的壓力讓人有點難受。醫生在馬特的頭骨上裝了一個分流器,將顱液從中引出,並告訴馬特一切順利——他們從他腦子裡把大部分腫瘤移走了,正在進行活檢,很快頭痛就會消失了。醫生很樂觀,初步診斷是腦瘤,但不是最糟糕的那種,可能是Ⅰ期或Ⅱ期,可以治療。
然而沒過幾天,馬特的病情就惡化了。還在手術恢復期,腫瘤就開始繼續生長。醫生再次把顱液樣本送去活檢。相隔不到兩週,診斷就改變了,這次醫生不再樂觀,也不再有“可以治療”的積極態度。新的診斷宣判了馬特的死刑:多形性膠質母細胞瘤,Ⅳ期。
沒有任何一種治療方法能夠真正治癒這種癌症。長長的腫瘤觸鬚深入大腦組織,無法被完全切除。多形性膠質母細胞瘤的平均生存時間為12至18個月,五年生存率為2%到5%。教科書上說,沒有人能從這種疾病中倖存。馬特的醫生推薦了一個療程的化療,但這也只是為了減緩疾病進程。醫生還建議了激光療法,這是一種姑息治療手段,或許能為馬特多爭取一點時間。
時間。站在落基山上林間稀薄的空氣中,望向數英里之外的地平線時,馬特好像看見了無限的時間。可是現在,他擁有的只有那麼一點點。
馬特是一個季節工,沒有保險。他耗盡了微薄的存款,依然不夠支付手術費用。朋友們籌集了一部分錢,付完了不斷增加的醫療費後也沒剩下多少。馬特搬回了佛蒙特州的家,和母親一起生活。他知道,任何治療手段都只能延長几周或幾個月的時間,還會帶來折磨人的不良反應,可他還是想把能買的時間都買回來。他同時開始了放療和化療,當達特茅斯一家世界頂尖的診所啟動了一項全新的實驗性伽馬射線放療手術項目時,馬特也選擇了參與。
馬特漸漸覺得化療藥品好像毒藥一樣,讓他感官麻木、渾身不適。他體重掉得很快,不管吃什麼都覺得味道糟糕。“一勺糖和一勺鹽的味道完全一樣,都像菸灰。”
像巴勃羅·凱利一樣,馬特也首先嚐試了飲食調整。他在一本叫《用營養戰勝癌症》的書裡讀到,有20%的癌症患者並非死於癌症,而是死於營養不良:惡病質。惡病質是患病時肌肉大幅流失導致的,它嚴重限制了人體抵抗癌症和治癒自身的能力。美國國家癌症研究所估計,惡病質殺死了20%的癌症患者。也許這些患者最終會死於癌症,但由於營養不良,他們還沒走到最後就結束了生命,真實數字如何尚不得而知。像許多其他康復者一樣,馬特決定將高營養密度的食物作為自己的主要飲食,這是他認為最有可能幫助他康復或延長他短暫生命的方法。
兩週後,馬特認定化療沒有效果。“它會毀了我剩下的一切。”馬特說。他把藥片衝進了馬桶。
馬特對射線手術抱有更高的期待。這種手術能通過特殊激光更加準確地切割快速生長的腫瘤,達特茅斯的醫生認為它也許會成為膠質母細胞瘤治療的新希望。但是,這項實驗性新手術並沒有比其他標準放療措施更有效。
有一天,母親的鄰居突然給馬特打電話。那位鄰居從鎮上的朋友那裡聽到了馬特的遭遇,想要伸出援手。鄰居說,她自己也得了癌症,但是去過巴西一個康復中心後,病情就好轉了。鄰居還描述了康復中心的情形,在那裡得到的被愛和被接納的感覺,和她自己的種種變化。
馬特對巴西的故事很感興趣。但他告訴鄰居,他去不了巴西,因為沒有錢。
“不要著急。你好好考慮考慮。如果你發自內心地想去,我會給你買機票。”鄰居說。
在馬特消化這番話時,洗手池上方的掛鐘指針靜靜轉動著。馬特看到了不斷膨脹的可能性。許多人曾告訴他要做什麼,要嘗試什麼特殊治療方法,但沒有保險和足夠的錢,一切似乎都遙不可及。
“好。”馬特說,“是的,我想去。我需要去。”
馬特結束了自己在達特茅斯的實驗性手術。MRI檢查發現腫瘤的生長速度有所減緩。他們說,這個手術能多給他幾個月壽命。在多形性膠質母細胞瘤治療中,這已經是一場勝利了。他們還說,傷疤痊癒之前不要出門旅行。
“去巴西追逐一個縹緲的目標,心中就沒有疑慮嗎?當然有。但我必須做點什麼,我不能在家等死。”馬特這樣對我說。
抵達巴西之後,馬特在鎮子邊上租了一間便宜的民宿,木質的百葉窗外是刺耳的鳥叫聲。在那裡的第一個晚上,馬特做了一個奇特而生動的夢。他至今仍記得夢裡的每一個細節,因為他當時以為自己醒著——夢裡的一切都十分真實清晰。也許那確實不是夢,而是幻想,馬特不確定。那晚,他在半夜醒來(或者在夢裡以為自己醒來了),坐在床上,看見洗手間的燈亮了。見鬼,我得去關燈。他這樣想。但在他起身之前,燈光閃了閃,好像有人在那邊走動。接著,一個人影出現了。一個女人籠罩在燈光裡,馬特幾乎看不清她的臉。女人接近了馬特,把雙手放在了他的頭上。那一刻,一種實在的觸感融化在了馬特的頭頂。這是他感受過的最強大的力量。這種觸感沿著馬特的肩膀、身體,一路擴散到了腳趾。
馬特說:“那是一種平靜的感覺,比尋常的平靜還要強五萬倍。”
那個人抬起手,走開,然後消失了。馬特醒來,他正坐在黑暗中的床邊。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幻象,那是唯一一次。可能那就是一個夢。”馬特說道。
在巴西的那段時間,馬特總有類似的感覺。光明、愛與接納充滿了康復中心的每一個角落。
回到佛蒙特州後,馬特沒有重啟任何治療。他去了達特茅斯的診所做檢查,但又不想做腦部掃描。他不想面對腫瘤還在生長(這是幾乎可以肯定的)的現實,不想在努力保持平和鎮靜的時候被疾病和死亡帶來的持續恐懼打擾。醫生們要求進行MRI,但馬特拒絕了。所以,醫生們只檢查了馬特的手術疤痕和其他生命體徵。馬特似乎很健康,當然,每個人都知道他快要死了。
幾個月過去了,馬特覺得狀態不錯,病情並沒有惡化。考慮到他的預後,這本是不可能的。馬特自己也惴惴不安,他好像站在狹窄的山脊邊緣,隨時會向一側掉落,卻不知道是生的一側還是死的一側。
馬特儘量把時間留給了朋友和家人——這就是情感聯結。他本能地覺得這樣有所幫助。朋友們儘可能地伸出了援手,幫他支付了針灸和顱骶療法的費用。當然,負面聲音不可避免,周圍人的負能量也圍繞著他,家裡並沒有巴西那種積極環境。馬特母親的一位朋友不停勸他回醫院化療。馬特解釋了無數次:他已經試過了所有治療方法,都沒有效果。醫生在射線手術結束時也說過:“我們能做的就這麼多了。”
終於有一天,馬特覺得自己應該知道答案了,就讓母親帶他去進行MRI檢查。
醫生們十分震驚,因為腫瘤竟然縮小了,這是膠質母細胞瘤不太可能出現的結局。醫生們告訴馬特不要期待太高,幻想自己能夠痊癒。這也許只是偶然的暫時緩解,畢竟醫學界的通識是膠質母細胞瘤無法治癒。
後來的某一天,馬特母親的另一位朋友聽完這段漫長的康復故事後,竟然沒有給出負面的反饋。並且,這位朋友的話改變了馬特的人生軌跡:“好像是有效果了,他應該回巴西去。”
馬特重新振作起來,又湊錢買了一張機票。
回到那個親密有愛的環境就像泡進熱水浴缸一樣,馬特立刻放鬆下來,重新融入了小鎮的生活節奏。一天晚上,走進網吧給母親寫郵件時,馬特遇到了一位年輕的女孩,她的神態、氣質和直勾勾的目光讓馬特一瞬間晃了神。他們互相做了自我介紹。女孩說,她來網吧是因為心情壓抑,因為她的兄弟剛剛因漸凍症離世,父親也因與馬特相同的癌症過世,她覺得生活失去了意義。兩個年輕人像磁鐵一樣互相吸引,都覺得自己是為彼此而存在的。這是一場可遇而不可求的邂逅。
見面的第一個晚上他們就在一起了。馬特沒有回佛蒙特州,而是留在巴西打零工。他們結了婚,在鎮上租了房子,女孩開始在當地藥店工作。馬特一直不想進行MRI檢查,但在最初診斷的兩年之後,他終於鬆口了。當年在丹佛的醫院裡,醫生掛在燈箱前的MRI影片上,本該是乾淨的灰色大腦影像上曾有一塊巨大的白色團塊。但是現在的圖像完全不一樣,白色團塊幾乎沒有了,只留下像小指指紋一樣的白色痕跡。醫生不確定那是什麼,可能是腫瘤縮小後的殘留,或者只是疤痕組織。不論如何,不可能的事情都發生了——馬特的病情好轉,腫瘤消失了。
馬特仍然與摯愛的妻子生活在巴西。當初患病時醫生曾經說,放療後他可能無法擁有後代了。馬特一直想要孩子,可他更想要活下去,所以依然接受了治療。他當時冷凍了一些精子,但是每年的貯存費用累計起來過於昂貴,這讓馬特一度放棄了想要孩子的夢想。
然而,馬特現在有了兩個兒子,一個五歲,另一個三歲。事實證明,他能夠生孩子。他兩次看著妻子懷孕,並把一部分屬於他、一部分屬於妻子的新生命帶到了這個世界。我跟馬特打信號不太好的國際長途電話時,能聽到遠處傳來小孩子們快樂的高聲尖叫。“我這邊有點熱鬧。”馬特笑著說。
自從被診斷為多形性膠質母細胞瘤,15年已經過去了。最初的診斷認為,不經治療的話馬特還有4個月的時間。但在現實中,一種在當今醫學界看來不可復現的東西,用自己的獨特方式逆轉了馬特的疾病進程。這東西是什麼?當然,其中存在著許多交織的複雜因素,本書的前幾章已經討論過其中的一些:馬特對飲食做出了重大調整,減輕了自己的壓力,改變了對未來生活的看法。除此之外,馬特對於病情驚天逆轉的原因有著自己的想法。
“是愛治癒了我。”他堅定地說道,“對我來說,愛就是生命,就是我的康復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