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治療模式下生活

許多人都已經太久沒有啟動過治療模式了。或許是迷走神經的電路時亮時滅,需要來一次線路維護。或許,就像簡在前往巴西之前一樣,壓力、焦慮和創傷讓人體的健康狀況屢遭衝擊。或許,持續攀升的皮質醇已經讓端粒酶大大減少,在對生命至關重要的細胞中,看不見的端粒已經磨損縮短了。或者有的人就是命不好,註定要生病,他們的DNA中可能編碼了類似計算機病毒的東西,惡意軟件隨時等待啟動。

患上重病時,人可能會陷入絕望,好像未來的健康狀況已經被命運寫好了。但是換擋永遠不晚,那顆適宜恢復與保持健康的適居帶行星會永遠等候著你。研究人員發現童年逆境或持續壓力會導致端粒磨損,縮短健康期,但他們還發現,這些影響能夠被削減甚至逆轉。重看簡的案例,我發現許多條件疊加在一起最終促成了她的完美康復:她徹底改變了自己的生活,放棄了不健康的婚姻,找到了愛她、支持她的另一半,從對子女的喘不過氣的責任中獲得瞭解脫。當簡理解了自己的價值後,她過上了更加純粹的生活。

現在我們知道,大體來看,迷走神經是被對他人的同情、對自我的同情和積極的情緒激活的。我們知道,這一通路不僅能被放鬆反應點亮,還能被愛點亮,那些與熟人或陌生人產生積極情感聯結的微小瞬間都會有所幫助。強大的戰鬥或逃跑反應很容易將壓力化學物質傾瀉入身體,但是,如果你可以讓自己在生活中更加頻繁地感受到愛與其他積極的情緒,那就可以像接種肺結核或流感疫苗一樣,為自己接種抵抗慢性戰鬥或逃跑反應的疫苗。

當今世界,完美達成副交感神經興奮狀態所需的條件似乎像日食一般罕見。但日食是遙遠的星球在太空中漂移的結果,而根本性治癒的條件是否能夠實現卻由我們自己掌控。通過調整飲食、轉換對待壓力的態度、改變與他人接觸的方式,你可以改變自己的身體,甚至改變細胞中的端粒。

當本森在30多年前進行第一項相關研究的時候,情緒和精神狀態可能影響血壓或心臟節律這一觀點還被人們嗤之以鼻,導致這一重要研究領域長期無人問津。現在,相同的偏見正在阻止我們探尋通向治癒的途徑。一點微小的進步是,我們現在勉強承認精神可以影響軀體,反之亦然。但在這種觀點正被大眾廣泛接受的同時,它還等待著主流醫學的真正接納:似乎流行文化比醫學界更認可這一說法。

從根本上講,在醫學領域,醫生們仍在使用哲學家笛卡爾在17世紀提出的對思想和身體的理解:思想和身體是分離的實體,存在於完全不同的界域。笛卡爾設想了兩個獨立的世界,一個世界包含了身體和物質,另一個世界包含了思想與意識。人們認為,物質世界中的事件不會對精神世界產生影響,反之也是如此。

這個想法從何而來?從許多角度講,笛卡爾發展出身心二元論的概念是為了對抗他那個時代的主流思想。那時,主流思想嚴重阻礙了必要的醫學發展。在17世紀,宗教和醫學緊密地交織在一起。人類被視為精神生物,身體和靈魂是一個整體,人們無法區分思想、肉體、靈魂和意識。因此,當一個人死亡時,為了保存其靈魂,身體也必須被完整無缺地保存。醫學解剖是被禁止的行為,因為如果身體被拆散,靈魂也將解體,再也無法升入天堂。與此同時,疾病也被認為是上帝對個人或集體的審判。如果一位女性患上了症狀奇怪的疾病——腹部腫脹、體重迅速減輕、皮膚髮黃、嘔吐、無法進食——人們會懷疑她犯了罪,她的靈魂因而受到懲罰,波及了身體。如果疾病蔓延到整個鎮子,導致孩童因脫水和腹瀉而死,鎮上的居民們將歸罪於自己:或許有人不夠虔誠,或許有人沒有盡力工作,或許居民中暗藏著對上帝的質疑者。

在這種情境下,祈禱、認罪和心靈淨化被認為是最有效的治療方式。患病女性的屍體永遠不會被解剖,所以人們永遠無法發現惡性腫瘤是致她死亡的真正原因,也永遠不會有人關注鎮上被危險細菌汙染的水井。健康和疾病的起源籠罩在迷信和恐懼之中,人們堅信肉體的疾病是全能的神所施加的懲罰。

把思想和身體分開時,笛卡爾將靈魂分配給了思想世界,從而解放了身體,讓身體檢查、解剖和試驗成為可能。儘管這看上去只是一種哲學上的轉變,但它實現了將人體應用於科學研究的偉大突破。突然之間,人體解剖獲得了許可,醫生和科學家們終於得以探索人體的生物學機制以及疾病的真正成因。

過去300年間的主要醫學突破都起源於身心分離推倒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但現在,醫學界已經抵達了骨牌陣列的盡頭。隨著最後一塊骨牌的倒下,醫學再次陷入了停滯。我認為,醫學界已經在身心二元論的框架下探索了所有的可能性,是時候後退一步,重新思考身心一體論這一陳舊觀點的可取之處了。

也許醫學進步並非直線,而是另一個上升的螺旋:我們會回溯舊觀念,也會在掌握新知識和新技術的前提下,乘坐著新飛機,帶著嶄新的可能性去重新探訪舊觀念。這就引出了一個問題:既然已經知道情緒和身體密切相關,許多時候治癒心靈也可以治癒身體,那麼下一步應該做什麼?

自從在巴西積累了許多可供評估查閱的積極案例後,我的研究又前進了很遠。儘管許多巴西的病例未經嚴格的檢查確認,但那裡無疑是自發緩解的高發之地,也是我研究的亮點與重點。當我把巴西的案例當作一個整體來看時,我不禁在想:自發緩解真的是在自然中突然發生的嗎?儘管有些康復的確在一瞬間發生了——比如第一天還存在的腫瘤第二天就消失了——但越來越多的證據顯示,康復歷程需要幾周、幾個月甚至幾年。只是對於醫生來說,他們只能看到病人生活的一小部分,所以才會認為疾病進程的逆轉是突然發生的。甚至對於病人自己,由於他們只看見了事情的最終結果,因此也會認為疾病痊癒得十分突然——就像很久之前種下的種子突然間破土開花一樣。

我感覺自己已經接近完整真相了。我想起了大學期間一次野外登山的經歷:儘管山巒在雲霧中半遮半掩,我還是覺得自己離頂峰很近了。直到我登上了所謂頂峰,才發現山外還有高山在。我需要另一個巴西。